血故事 - 即将消逝的民俗表演

晋南临猗，地处黄河中游秦晋豫金三角地带，西临黄河，东望太岳，北屏峨嵋，南面中条山，具有四千年悠久历史，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临猗县自古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也孕育了很多灿烂的民间艺术。

每年正月十五左右，小县的各个乡镇农村都要红红火火地“闹热闹”（有的地方叫社火）：有耍龙、耍狮子、踩高跷、旱船、高抬、花车，最经典的、最罕见的还要数县城黄河沿岸三几个村子的扎马角和县城周边农村的血故事。

血故事总是被周围的人传得神奇莫测、扑朔迷离。再加上演出时间和演出村子的不确定，神龙见尾不见首，更给其增加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作为临猗人的我，一直对此有着浓厚的兴趣。我翻阅各种文献资料，关于血故事的记载微乎及微，浩瀚的互联网也找不到有关“血故事”详尽的记录。临猗县志，也只是简洁概括了几句：“血故事，本县只有百俊村会此技艺，将猪羊肠子盘于腰间，或刀戳穿胸，或箭射于背，涂以红色，形象逼真。解放后，因其恐怖，于人无益，尤不宜少儿观看，已明令禁演。”草草几句，几乎否定了血故事这一民间文化。这几年随着农村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生活丰衣足食，文化生活也趋于多样化，血故事又浮现出来，关于它的精彩又日益在民间流传起来。据说其演出始终比较隐秘，总是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时间上间隔两三年才举办一次。

为了探个究竟，我走访了县志上所说的百俊村，跟老一辈的村里人聊天。原以为能从中得到真相，孰料他们也只是耳闻有“血故事”的“热闹”，但事实上他们村子一直没有这样的演出，村子里也根本没有记载。不过他们的“狮子上天桥”，在以前曾经算是一绝，是每年小县元宵节闹热闹的必选节目，始终让他们引以为豪。

今年的元宵节，县城准备举行的“热闹”，被一场小雨给搅和了。我又兴冲冲地跑到黄河边上的村子拍摄扎马角，谁知节目也给取消了。血故事更是没有音讯。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儿喝几天，
漓漓拉拉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儿粘，
二十四，扫屋子，
二十五，糊窗户，
二十六，煮煮肉，
二十七，宰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正月十五过元宵，家家户户挂灯笼，
吃汤圆、舞狮子、拉彩灯、放鞭炮，
全家人呀围着坐，元宵元宵真快乐。

伴随这些民谣 ，新年的气氛就这样离我们渐渐远去了……

过了正月十八，村子里庄稼人也开始忙活起来了，种棉花，给果树灌溉、施肥。一年的忙作又要开始了。

带着一种失落，我放下对“血故事”的种种遐想，准备安排新一年的工作计划。

这天中午11点多，忽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得悉血故事正在县城一个小村---田村举行，闻此言，我马上兴奋起来。一看日历，农历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都露头”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二月二咬麻花，一年不怕蝎子蜇。”
二月二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吃麻花呢。

这也是晋南农村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很多村子都有二月二庙会，热闹非凡，我急忙拿了家当（相机），飞奔下楼，同朋友驱车赶往这个临猗县志没有过多记载的小村子--—田村。

田村地处209国道运城至临猗一级路中段，交通便利，从临猗县城打出租车就15元路费，驱车前往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远远地，就看到村口一排排的汽车，旌旗招展，人山人海。本来很隐秘的表演，真不知怎么就吸引了这么多邻村外乡的人们驱车观看。我们到时，节目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下了车顾不了许多，也不知道忌讳不忌讳拍照，我和朋友就匆匆钻进人群。好在村民质朴、厚道、好客、热情，都把最佳的位置让给了我，使我终于得以一览并记录下来“血故事”精彩的真面目。

只见二、三十个男人分别被一个个妇女押解着，在游街示众。这些人的化妆极其丑陋，全都赤裸着上身，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象是遭受了各种酷刑：有的人被锥子、纺车的纺锤扎进眼睛里边，血顺着脸颊，流到了胸部，凝结成了血痂；有的被剪子直接插进了左眼，眼球也突了出来，剪子却仍然悬在脸上，掉不下来；有的被菜刀砍在脸上，陷在肉里······种种情状，不一而足。表演血腥、逼真,兴奋得让我忘记了恐惧。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男女老少。有惊叹的、恐惧的、叹舌的；有麻木不仁的；也有干脆闭上眼睛，似乎不忍目睹的；却也有看得乐不可支笑出声来的。。。。。。

小县电视台录像的师傅，几次都看得出神，忘记摄像了；我倒是照片拍个不停，反而没有能够好好地欣赏一通节目。令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被大刀砍在脖子上，只见他双手护住大刀，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还有的被铡刀切破肚皮，血肉横飞，肠子到处都是……血腥的场面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我跟随着表演的队伍往村子里的财神庙旧址（现在的村委会）走，听周围的老人说，田村每年二月初二，都有财神庙会，耍热闹的。一般也就是舞舞狮子、走走高跷、扭扭秧歌、敲敲锣鼓，三两年才会举行一次血故事，今年算是表演得最好的也是最全的了。血故事所有的把式（道具）都出了。幸运呵，还真让我给赶上了。

正午十二时，表演队伍准时进了了财神庙，看到了大红纸上的故事简介，我才知道了血故事的来历。故事演绎的是：公元981年，农历二月二这一天，佘太君带着她的儿媳穆桂英，女儿八姐九妹及丫环杨排凤等杨门女将，直捣奸臣潘仁美老巢，为死去的杨家男儿（她们的丈夫兄弟）报仇雪恨。原来那些被剜眼的、穿胸的、叉脖子的、剖腹的等等，都是奸臣的余党；那些掌把式的女子就是巾帼英雄、杨门女将了。扫除了奸臣余党，从此天下太平，人们安居乐业。

一边是这些残兵败将一字排开，站在财神庙前，颤颤抖抖的，被人们控诉；一边是锣鼓喧天，欢歌曼舞，庆祝胜利，庆贺太平。小孩子们也跑来跑去，穿插其间，一点也不害怕，看得格外认真，好像要揭秘这些血故事表演者的真实面目。

表演完后，杨门女将们再把这些残兵败将押解到一个隐蔽的小院子里去卸装，我紧随其后，想要探个究竟。可是，血故事有严格的规定，严禁拍摄化妆、卸装场面。为了尊重他们，我也只能望门兴叹。从村子人口中得知，他们大多用家畜的血或者红的颜料涂抹在身上，用特制的道具，跟玩魔术似的，如叉脖子、刺眼、断臂、刀劈脸，逼真生动，又给故事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等待表演者卸装的空隙，我找到机会，跟村里八十高龄的王廷印老人聊起了天。老人是村子里健在的年龄最长的唯一的血故事传人，身体硬朗，会表演的把式二十多种。据老人说大约从光绪三年村子就开始有血故事表演了，算算也有约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以往表演的要比现在庄重很多，还总要跟周围一个名叫铁匠营的村子较劲（这个村子的血故事十几年没有演出过了，听说已经失传了），比赛哪个表演的把式多，哪个表演的形象、逼真。不过早些年有很多讲究，如严禁女人近前观看化妆、卸装；此项技艺只传男，不传女；要提前一天杀很多猪羊，取血，供第二天表演化妆用等等。大约文革期间因为说是牛鬼蛇神、封建迷信，于是禁演了。近些年，农村经济发展起来了，人们物质生活丰富了，逐渐要求一些优秀的民间文艺来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从而使血故事这一古老的表演技艺重新又浮出水面。从老人口中得知他们从古到今，表演的血故事，内容都是有关《杨家将》的故事。为了能让血故事这一特殊的民间艺术延续下去，老人从村子里物色了两个徒弟，倾其所有，传授给了他们，今天精彩的表演，都是他的两个徒弟化妆、制作的。老人对演出很是满意！

谈话间，很多人卸了装从屋子里出来了，刚才的狼狈、猥琐相没有了，一个个又恢复了庄稼人生龙活虎的样子，有说有笑地在院子里搓洗身上的动物血迹、红色颜料。我趁机为他们拍了几张照片。卸了装才看到，还有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也在表演的行列。表演结束还有专人登记，论功欣赏呢，从头到尾，组织的有条不紊。

离开田村的时候，因为跟村里人已经混熟络了，他们一再挽留我们吃饭，一再强调现在生活真是好：农业费没有了，种小麦还给补贴，不用交公粮，孩子上学也不收学费了。庄稼人那种憨厚老实和善良好客都挂在脸上。无疑，在文化生活日益丰富和内容广泛的今天，他们希望将这一祖辈传承下来的文化艺术能够延续下去。

回来以后，我查了文献资料，杨家将还真是发生在这个时候的故事。血故事根据史料演绎而来，这让我吃惊不少。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常常猜测这个村子都是杨家将的后人，为躲避潘仁美的迫害，逃难隐居在田村呢。事实上家喻户晓、老少皆知的杨家将故事也是发生在人杰地灵的晋阳（山西太原西南）大地。杨家将须眉巾帼，五代英烈，满门豪气。他们喋血沙场、舍身报国的感人事迹，很小的时候就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又从网上查阅得知，陕西省宝鸡市周边也有类似的血故事表演，血故事多取材于传统戏曲和神怪传说，《铡美案》、《小鬼推磨》、《阎王换头》、《王佐断臂》等, 通过群众的精湛演技，用特写的表现手法，夸张地彰显给观众，寓教寓乐，教育人们多行善举、不做恶事，汲取血的教训；更深一层地反映了人们对奸臣当道、社会腐败的极大憎恶，人们奋起反抗、除暴安良、保家卫国，追求一种安居乐业的生活。
血故事是庄稼人祛恶扬善，感情宣泄，凸显才智和生命力的载体。是全国少有的经典民俗。血故事，这一经典的民间文艺，凝聚劳动人民深层次文化基因、体现民族特征、充分表现劳动人民优秀文化观念和审美思想的民间艺术瑰宝，希望这一非物质性的文化遗产能尽快摆脱濒临灭绝的境地，被一代代的民间艺人传承下去。